东厂观察笔记 第149节 (第2/2页)
话,所有的情绪和痛苦全部内化在身,日积月累,倾于自毁。他不止一次地想过“下场”二字,他也亲眼目的了郑月嘉的惨死,今日又亲手收拾李鱼的残身。这种凌驾刑余之人身上巨大的“恐怖”,像一条锁链,从入宫时起,就已经锁在他的手腕上。 他从来没有想过挣脱,只是戴着它尽力地向前走,直到杨婉对他说,“邓瑛,把手伸过来。” “回来了?” 值房的门前传来这么一句话,邓瑛抬起头,见杨婉抱着膝盖蹲在雪地里,头上堆了一丛雪,面上的雪融了大半,沾在皮肤上,一片晶莹。 “是,回来了。” 杨婉站起身,低头拍掉脑袋上的雪。 “我煮了面,可惜都坨了。” “没事婉婉。” 他说着,望向她的面容,“我想吃。” “你想吃。” 杨婉重复了一句他的话,低头笑了笑,“邓小瑛,你对我说话,一直都这么好脾气。” “婉婉,我是被你管束的人,诚惶诚恐,不知道怎么对待你,才能让你不放手。” “我没想过要放手啊。” 她说完,踩着雪朝邓瑛走了几步。 “邓瑛。把手伸过来。” 有的时候,邓瑛会觉得,杨婉一直都知道他要做什么,在他试图要放弃自己的时候,她总会让他把手伸过去。但她握住邓瑛,并不是为了拽住他。她好像只是想安静地陪他走那么一段。像一个翻尽了他生死薄的人,了解前后因果,比他更清晰地知道,他前路入海覆浪,无法回头,因此也比他更坚定从容。 “邓瑛,我现在才逐渐明白,怎样做才能让我们生活得更舒服一点。” 她说着,将邓瑛抬起的一双手腕并在一起,轻轻握入掌中,牵着他走入直房。 “吃面。” “好。” 他听了话,低头吃面,面条坨得厉害,有些哽喉,他不禁呛了一口。 “没事。我来。” 她说着站起身,拿过邓瑛搭在水盆上的抹布,仔细地抹去桌面上的残汤,一面道:“邓瑛,我大概猜到,你要怎么破司礼监和内阁的局了。” 邓瑛咬断的面条落入汤中,汤汁溅在他的脸上,杨婉笑着抬起袖子,帮他擦了擦。 “你要自认伪造遗诏的罪名。” 邓瑛握着筷子,良久才点了点头。 “你告诉哥哥了吗?” “是,对不起,婉婉,我……” “没事。” 杨婉收回手,垂眸道:“我只是没有想到,这条口子是我扒给你的,如果我当时不让陈娘娘去寻太后,你也进不了养心殿。” 她说着抿了抿唇,“邓瑛,换作三年前的我,我一定会恨死自己,但现在……” 她摸了摸邓瑛的鼻子,“没关系了。” 她说完这句话,目光也柔了下来,“ 我知道,你一生所守的是‘文心’,你唯一放不下的人,是我。所以我能怎么样呢。” 她抬头看向邓瑛,“我只能牵着你走,带你过你想过的生活,成为你想成为的人。” 说道此处,杨婉莫名有些哽咽。 邓瑛身上历史的必然性,并不仅仅是封建时代的规律,还有眼前这个人的内在修养,和他认知当中,关于“身份”的矛盾。她可以在21世纪的学术界勇敢地为他证明,却必须要在六百年前的大明朝,尊重他唯一的选择。 “我是不是很厉害 ……” 她哽道:“我不愧是杨婉吧。” “是,你不愧是杨婉。” “但我还想做得更好一点。” 她说完握住邓瑛的手腕,“身后名交给几百年后的人来做,她们会做得很好,邓瑛,我……” 她顿了顿,“我未必不能做你的身前名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(1)中官儿:明清时埋葬太监的地方,也就是现在的“中关村”。 还记得吧,笔墨喉舌里,为他战一场。 第132章 夕照茱萸(二) 他必有一死,但他想活…… 贞宁十四年,年末,大雪夜。 护城河上的浮雪被寒水渡走,大团大团的地流向城外。杨婉把面碗端到外面,进来的时候,见邓瑛双手放在榻面上,安静地坐在榻边泡脚。 他垂着头不说话,像是怕被杨婉说一般。 杨婉笑了笑,脱了鞋上床,半跪在床上拿碎棉去塞窗户上的缝儿,一面唤他,“邓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