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阳古今小说集(共六册)_三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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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三 (第21/23页)

   等把鸡炖好了,温上酒来,与林冲在一处吃,尽自劝杯,情意殷挚。林冲却不过情,吃到半醉,拿饼来啃着。这时薛霸却已吃饱,起身到厨下烧了一锅百沸滚汤,走出来说道:“林教头,你也洗了脚好睡。”

    “不敢当,不敢当!”林冲真个是过意不去,无奈一面枷在项上,凡事不便,只得口中谦虚。

    “都是行路的人,哪里计较得许多?你且坐着,我去提了水来。”

    薛霸提了水出来,董超已安排了一只木桶在那里,滚水一到,热气弥漫。醉眼迷离的林冲,加以有面枷挡着,看不清脚下,只觉一双手揿着膝盖,刚要说一声“水太烫,使不得”时,那双脚已被揿入桶里!

    “哎呀!疼死我了!”林冲猛地双脚往上一提,提得太猛太高,膝盖撞着薛霸的下巴,把他撞了个筋斗,外带牙齿咬着了舌头,火辣辣的生疼。

    薛霸跳将起来,指着林冲骂道:“只见罪人服侍公人,哪曾见公人服侍罪人?好意替你洗脚,反倒撞我个筋斗。你是贼配军,敢莫是讨死!”说着,撸一撸衣袖,便要来打林冲。

    有那未睡的旅客闻声都赶了来看热闹。董超见闹起来不好看,便拦住了薛霸,又埋怨林冲。林冲烫得脚面红肿,尽是水泡,疼得眼泪往肚子里流,也只是不敢响。

    这一夜薛霸只是骂;林冲疼痛难忍,呻吟得一声,道是吵了他的觉,更要骂。到得四更,别人都已起身,一夜不曾合眼的林冲,只觉得头上发晕,四肢乏力,一双脚火烧似的疼,抬都抬不起来。董超倒从行囊里取出来一双麻辫编的新草鞋,往他面前一抛,蹲下身来,要替他穿。

    一双脚上,都是破了的水泡,如何穿得这双新草鞋?

    但是,林冲心里明白,这时就求情想换双旧草鞋,绝不得如愿,不如不说。只那份罪却实在受不下来,走一步痛彻心扉,但凭一份倔强支持,捏紧了拳、咬紧了牙,一瘸一拐,勉强撑持了三五里路,无论如何不能再走了,于是心一横,在路旁坐了下来喘气。

    “你待怎的?”薛霸大声喝问。

    “便打死我,也走不得了。”林冲把头从枷上一伸,“有刀,便割了我的头,也罢!”

    其实是话中有话。董超只道他撒赖,好在野猪林已经在望,看金叶子的面上,且委屈得一时,因而向薛霸使个眼色,故意埋怨他说:“说起来也要怪你!那桶水也太烫了些,来,来,说不得只好扶一扶林教头,到了那林子里歇一歇再说。”

    “真正晦气!”薛霸吐了口唾沫,把包裹掖一掖紧,走上来与董超扶起林冲——那个枷实在碍事,不得并肩相扶,却又不敢开枷,唯有低着头,半扶半抬地搀着他走。

    这样挨了四五里路,总算到了野猪林。长松密布,浓荫遮天,望进去黑黝黝一片,是河南到河北的一条捷径,但常有剪径贼打闷棍,安分客商视为畏途,做公的却不怕,所以取了这条路。

    “歇一歇,歇一歇!”董超到了一处极僻静的所在,把林冲放了下来,解下手巾,不住地抹着汗。

    林冲倚坐树根,瞑目如死,这时脚上的疼痛倒忘记了,心里只在盘算,倘这两个公差不怀好心,暗下毒手,便当如何?这样想着,便偷眼去打量那两人。他是个行家,细细看遍,并无带刀的形迹,心里略略宽慨了些。

    忽然听得董超惊喜地喊道:“呀!原来带着这东西,好极,好极!”

    林冲转脸去看,只见董超手里托着个油纸包。薛霸在问他:“这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惠民南局的好伤药!原以为不曾带来,不知如何在此?真正是林教头的运气!”

    从昨夜弄桶滚水烫了林冲那一刻起,他对这两名解差已具戒心,不知此刻董超又有什么花样?所以极沉着地等着,口中不说,心里却在想:倘或又要来算计人,弄些烈性药来摆布我这双痛脚,那就跟你拼了!好歹一脚先踹在你心窝子上,不死也叫你口吐狂血,落个终身残废。不信就试试看!

    于是他全副精神都放在董超身上,等他走近了,便即问道:“董公,什么药?”

    “惠民南局照官方配制的伤药。你看!”说着,董超把油纸包打了开来,一直送到林冲面前。

    习武的人,自然见过伤药。闻见冰片的气味,林冲便知不假。果然,等敷到脚上,清清凉凉,痛楚顿减。

    “教头,这药灵不灵?”

    “灵,灵!生受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了”字未曾出口,陡见眼前一晃,“唰啦”一声,一根绳子甩了过来,跟着往后一拉,勒在喉头。董超慌忙跳开,帮着树后的薛霸来收绳子,打算着将林冲活活勒死。

    林冲的双手枷着,枷孔不大,手刚刚能伸到嘴边,要去拉那勒在喉头的绳子却办不到,越拉越紧,呼吸都难,更莫说运气!顷刻间,满脸涨红,双眼翻白,眼看就要断气,却忽然急出一条计来。

    那面团头枷,前后长,左右狭,原是长的那头抵住了树身。他猛然一旋身,长的那头滑了开来,变成狭的那头抵住了树身——薛霸和董超在树后死拉着的绳子,便也一松又一紧。就这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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