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章 (第12/112页)
,亦然如此。剥去脸上的石灰,是一张可怖的青脸。这一下,便都明白了,李毓昌确是死于非命。脸涂石灰,并非为了遮掩异色,只因为石灰可以收燥,借以吸收七窍所流的血水。而铜镜符录,无疑地是一种镇厌,以防冤魂化为厉鬼,去向凶手索命报仇。 然则凶手是谁呢?李泰清唯有告到当官,请求昭雪。于是山东巡抚古纶,行文两江总督衙门,而王伸汉已经得到消息,筹集了一大笔现款,从淮安府一直打点到江宁。又因为江苏巡抚亦算本省长官,而全省钱谷虽分隶江宁、江苏两藩司,但全省刑名统归江苏臬司所管,所以苏州的两个大衙门,“烧香”亦要烧到。这一来,纵非倾家荡产,而悖入悖出,在山阳县贪冒赈款所得,亦花得差不多了。 如俗语所说的“火到猪头烂,钱到公事办”,李泰清的呈控,在江苏只落得一个毫无结果。王伸汉自然无事,追缉恶仆,亦不过一纸具文而已。 于是李家决定京控。由李泰清以死者胞叔的身份作原告,在都察院进了一张状子。此不比寻常命案,而是职官奉委查案而遇害,即使死者家属不出面呈诉,地方大吏亦当自动查办。如今江苏方面竟是采取不了了之的态度,足见失职。所以上谕下来,一反交本省复审的常例,改派山东巡抚吉纶“提李毓昌尸棺,详检具奏,原告李泰清发交山东备质”。 王伸汉当然又要到济南去打点。可是,这一次不同了!开棺复检之日,山东巡抚、藩司、臬司,尽皆到场。首府办差,挑了最好的仵作下手。先用水银洗刷尸首,已是遍体青黑,毒伤显然;再剖解尸身,剔出骨骼,上笼蒸过,只见两面肋骨与肩上两块锁子骨,其黑如墨。李毓昌乃是被毒而死,确凿无疑。 古纶奉到的上谕是,“详检具奏”,至此任务完成,只须复奏,至于审问是刑部的事。复奏到京,奉旨提全案人犯进京,交刑部审问,李毓昌的沉冤,终于得雪。案内人犯,定罪甚重:李祥,凌迟处死,并派刑部司官押解他到山东,在李毓昌的坟前,先上夹棍受活罪,然后处死,摘心致祭。包祥、马连升及王伸汉斩决。淮安知府王毂包庇罪重,判了绞刑。两江总督铁保革职,充军乌鲁木齐。江苏巡抚汪日章,以及江宁藩司、江苏臬司亦都丢了纱帽。 可是看完全案,刚毅却大为失望:他的记忆有一处失真,而失真的这一处,在他恰恰是顶要紧的一部分——李毓昌被毒一案,虽由部审,但未提棺到京,无例可援,如之奈何? 细细想去,虽无提棺到京的成例,但复检一层,却可比附陈词,很有一番理由可论。于是跟翁曾桂与林拱枢去谈,彼此意见相同,约齐了去见桑春荣。 陈述了案情,刚毅提出他的意见,“此案的真相大白,就因为开棺复检之故。”他问,“如今葛品莲一案,死因既然不明,岂不是也要开棺复检?” 桑春荣最近刚接到杨昌濬的一份礼,四色浙江的土产以外,另有“冰敬”,是有“财神”之称的胡雪岩所开阜康钱庄的一张银票,纹银一千两整。看这笔重礼面上,必得设法维持原案,所以听完刚毅的话,大摇其头,只说:“此一时也,彼一时也。” “何谓此一时,彼一时?”刚毅立即追问。 身为尚书,在司官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,自觉难堪。如果没有理由驳他,面子上下不去。这样一急,倒急出一番话来,“你谈的那件案子,时间是在冬天,为时不久,所以开棺详检,有点用处。这一案呢,历时三年,尸体早腐,情形不同。”他得意地说,“此一时也,彼一时也,道理在此!” “尸体虽腐,骸骨犹在,不愁检验不出。” “这话也很有理,”桑春荣只好用强词来夺他的理了,“如果检验不出结果呢?” “不会检验不出。果然中了毒,骨头会发黑!” “不然,不然!”桑春荣定定神说,“那李毓昌,当时为恶仆强灌毒药,即时七窍流血,倒地而亡,中毒极深,历时未久,所以检验得出。照葛品莲的死状,如果中毒,毒亦不重;时久毒消,倘或检验不出一个结果,事情反倒僵了,所以如今还是严穷砒毒为是。” “就因为砒毒并无来历——” “不,不!”桑春荣打断他的话说,“药店卖毒药有罪,所以不肯承认。你还是要从正犯上去追究,譬如杨乃武跟葛毕氏的jian情,至今并未审出详细情形。这一层,交代不过去。” “回大人的话,律无指jian明文。” “不是要你指jian!”桑春荣怫然不悦,“你倒去问问浙江的京官看,谁都知道杨乃武与葛毕氏明来暗往,并非一日。杀机往往起于jian情,你们从这一层上头,仔细去审,一定可以审出一点什么来!” 见他这样执持己见,翁曾桂料知其中必有缘故,再争无益,便扯一扯刚毅的袖子,暗示他暂且歇手,另作道理。 刚毅性情褊急,偏不肯罢休,“大人,”他说,“要追究砒毒,有一个很重要的人,必得到案。” “噢,”桑春荣问,“谁啊?” “刘锡彤的门丁沈彩泉。” “此人有何关系?” 于是刚毅从厚厚几大叠的杨、葛全案中,找出仵作沈祥的供词,提高声音,念了